程诗诗让我坐到她的床上，她自己笨拙地搬过椅子坐在我对面。我注意到椅子的一条腿将地毯掀起了一块边角，不过小姑娘并没有注意到。
她的目光稍稍垂下，大概是盯着我胸口的位置。我不知道她是在犹豫从何说起还是在斟酌措辞，表情很严肃使我不愿出声打扰。
我身上的衣裤都沾满了尘土，右侧大腿处外侧的裤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划破了，看样子应该是刮到了某种锋利的物件，没有伤到大腿真是万幸。
就在我突然想到自己这样一身灰尘就大咧咧地坐到女孩睡觉的床上似乎不太恰当时，程诗诗开口了。
“大哥哥，真高兴你没事，刚刚听到你上楼的声音，诗诗实在是太兴奋了。”小姑娘就用那严肃的表情对我说这些，强烈预感马上就要出现代表转折的但是。
“诗诗真的害怕，连大哥哥你也像那两个姐姐一样死掉。”小姑娘的眼睛里流出大颗大颗的眼泪，看在我眼中，瞬间让我联想起那位眼泪可以化成宝石的童话公主。大脑恍惚间都没能马上反应过来她在说什么。
程诗诗的两只小手叠放在腿上，略显慌张地在衬裙上小幅度来回摩擦。
“等等，诗诗你刚刚说什么？谁死掉了？”片刻之后我才反应过来她的话。
她好像是说有两个姐姐死掉了？怎么回事？继韩奎之后，又死了两个人，是这个意思吗？
程诗诗轻轻点了点头，小脑袋的动作似乎加快了流泪的速度，眼泪已肉眼可见的速度滴落到她的手边。我想拿些东西为她擦去眼泪，可目光所及的区域里并没有看到合适的物件。
“是石倩颖和陈蓉，就在今天午餐的时候。她俩就坐在我旁边，一个在我左边，另一个在我右边空出的四个座位之外。”
“诗诗、诗诗觉得死亡距离自己好近，看她们抓住自己的脖子，我感觉自己也快要喘不上气了。”
“尤其，尤其是石、石、石姐姐，她就在我旁边，前一刻她还伸出手想去够旁边的咖啡壶，身体就突然不动了，然后就开始揪住自己的脖子。”
“我、我看到她全身都再颤抖，脸上憋得潮红，很快就瘫软了下去，整个人就那么无力地趴到了桌子上。她的眼睛就那么直勾勾地瞪着我，好像是在说‘下一个就是你’。”
随着程诗诗的诉说，她已经无法保持稳坐在椅子上的姿态了。我看到她的身体在无力地向下滑却不自知，我下意识得想站起身去扶住她，那时她已经从椅子上跌了下来，情急之下我直接跪在了地毯上，伸出双手将这个痛哭地女孩子一把抱住。
程诗诗也反手抱住了我，我不知道她这时是将我当成了哥哥还是爸爸，只觉得她抱的很用力，可身体却在我的怀里颤抖。名为“恐惧”的情绪占据了她的身体，使她在哭泣时却无法发出声音，明明眼泪不住地涌出来，她却只敢小声啜泣。
“别怕别怕，诗诗不怕，诗诗不怕。”我那停滞的大脑只能让我说出这么几句没有意义的劝慰来。
别说是这种突出起来的死亡，哪怕是早有预兆的死亡也不是小孩子的心灵可以坦然接受的。我记得程诗诗说自己已经十五岁了，我自己第一次感受到亲人离世也是在差不多的年纪，那时我清楚地知道，那个躺在病床的人很快就会被叫做死亡的家伙带走，可但那一刻到来时，我依然感受到令内心崩溃的恐惧。
感受死亡是成长的必经之路，从经历身边人的死去，到坦然接受自己的离开，再用自己的离去教会后代生命终结的意义。人类不就是这样周而复始地循环至今的嘛。
十五岁的诗诗不可能被类似人死了就是去了另一个世界之类的话语哄住。看来我回来的倒还真是时候。她说这是今天午餐时发生的时，那不就是我们三个前往地下室不久的时候嘛，说不定就是我们下定决心踏进环廊起始地的时候。
这一天发生的事情可真够多的。
程诗诗在我的怀里并没有停止诉说，她还在断断续续地讲述自己的经历与感受。她需要我来做这个耐心的倾听者。
“当时整个大厅都乱了，可事情还没完。石姐姐倒下去之后没多久，陈蓉姐姐只来得及从座位在站起来，也开始出现了同样的症状。”
“我听到她重重扑倒在我身后的声音，她的额头摔破了。她也是那样的姿势，恨恨地揪着自己的脖子呼吸困难的样子，好像都没怎么挣扎就一动不动了。当我反应过来的时候，陈蓉姐姐的脸上全是血，从摔破的头上流出来的血。”
“我以前只在小说里读到过有人死去的情节，没想到在这短短的三天里我就亲眼看到了三个人在我身边死去。还有你们三个昨天去了地下室就一直没回来，诗诗还以为她们是第五第六个，这里一共就只有十六个人，那岂不是很快就轮到诗诗了嘛。”
“诗诗不想死，诗诗才十五岁，还什么都没见到过呢，还没遇到过心仪的男生，还没谈过恋爱。妈妈夏天时承诺来年带我去爱琴海，妈妈说那是她和爸爸结婚时度蜜月的地方，现在想和我再去一次，我好期待的，真的好期待。”
“我不想现在就死，我不想现在就死，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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